2017年4期编余札记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《三国》在三国

   文学艺术是文化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经,一种文化品格、文化特质,经意不经意地最容易在文学艺术中得到生动、传神的表达,也最容易借助这双翅膀飞向遥远,像鸟嘴里衔着的草籽,在异地他乡落地生根。当然,长势如何,壮硕抑或羸弱,秉承遗传基因满血复活,还是节外生枝地发生了变异,其异变是正向的还是反向的,是在与异质文化杂交中优化了品质,还是不幸生成了畸形儿,各种情形在在所见。儿行千里母担忧,带着文化基因的文学艺术作品对外输出,通常是母体文化给予最多的关注和关怀,但也常常儿大不由娘,初始时还像放风筝一样牵着那根线,越飞越远,逸出视野,也就不可控了。有时,在国内炙手可热的作品,在域外却行之不远,受到冷落。而在国外走俏的,很可能在国内知名度并不高。不妨做个小实验:《了凡四训》是本什么书?作者是谁?何时人氏?在国内,恐怕一些搞专业的人都未必了然,而在泰国却广为人知,泰国居然有一百多家出版社出版过这本书。这是明朝学者袁了凡的著作,该书融通儒释道,并以诸多真实生动的实例加以诠释,劝勉大家不要被所谓的“命”束手束脚,而应敢于向命运挑战,自强不息,成为自己的主宰力量。这样一本在国内不为人知的书,在泰国却很励志,煲出了一锅热腾腾的心灵的“鸡汤”,其影响力接近《三国》,卓然而为超级畅销书。

    民间有一种说法,“老不看三国,少不看西厢。”意思是说,《三国演义》这部书里谋略频出,诡计多端,上了年纪的人本来就阅历丰富城府深,熟读“三国”,会更加老谋深算,所以不宜。《西厢记》是言情之作,而且,不仅不合封建礼教伦常,搁在现在,也是越轨的,言语很火辣,行为很大胆,“春至人间花弄色,露滴牡丹开。”这样的句子出现在封建时代的作品里,不仅私下里悄悄地读,还要明堂蜡烛地在舞台上唱出来,简直有点不可思议。年轻人读了书,看了戏,受其感染或曰传染,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体来,故也不宜。同属亚洲文化圈并深受中国文化影响的泰国,也有类似的俗语,他们表述为“三读《三国》者不能交”,三,在汉语里是虚数词,有“多次”的意思。我想,不管泰语有没有这样的用法,在这里,“三”肯定不能坐实地理解为“三次”,也是极言其多。说《三国》读得多的人心计太多,不能深交。话虽这么说,在泰国“三读《三国》”的人还是为数不少的,刘关张的生死之交,张扬了一个“义”字;诸葛亮足智多谋,头上闪烁着智慧的光环。这些美好的品质,都为泰国人所景仰。围绕这些人物编织的引人入胜的故事,泰国人妇孺皆知,耳熟能详。在泰国,《三国》里的一些章回还被编进了课本里,“草船借箭”等故事经改编选入中学语文教材,高三年级的教科书里有“屯土山关公约三事 救白马曹操解重围”,也是选自《三国演义》。随着华人移民迁入泰国,《三国演义》就开始在那里传播。1802年吞武里王朝时期的帕康亲王专门组织人把《三国演义》翻译成泰文,译名为《三国》。1975年出任泰国总理并完成中泰建交事宜的克立·巴莫,是研究《三国演义》的专家,他模仿“三国文体”,创作了历史小说《资本家版本三国演义》、《终身丞相曹操》,讽喻、批判上个世纪50年代的泰国官场,社会反响强烈。诗琳通公主也特别喜爱中国文学,她还亲自做中译泰的翻译,也有力地推动了泰国的中国文学热。由文学而及于其他艺术,泰国还创作出许多以《三国》故事为题材的戏剧和说唱艺术。泰国木偶有中式木偶和泰式木偶之别,中式木偶类似于中国潮汕手套式木偶,通过手指运动操作木偶的各样动作,表演的剧目也多是《三国》等中国古典文学名著。研究泰国史的学者陈辉说,《三国》等中国古典历史演义故事的翻译,对泰国文学创作产生了很大影响。受中文表达方式的影响,译文简洁明快,比喻形象生动,带有特殊的中国韵味,有“三国文体”的美誉。小说的内容和表现方法也多为泰国作家所借鉴。

    如果你问日本人,最喜爱的中国文学作品是哪一部?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会脱口而出:《三国志》。是露怯吗?是误将陈寿的历史著作当文学了吗?且慢,罗贯中的《三国演义》日文译名就叫《三国志演义》,日本人省略了后两个字简称《三国志》。据说,两个日本人里就有一个读过不同版本的《三国演义》,或是改编过的漫画、口袋书等,其普及和受欢迎的程度,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。据日本亚马逊网站,2014年《三国演义》的各种译本及其衍生书的销售品种已逾4000种,三国里面的许多人物在日本都家喻户晓。从文学跟进到电影,尽管日本从中国引进的电影很少,以至于日本观众说不出来几个中国演员的姓名,但《赤壁》却是破例的。《赤壁》在日本上映时,几乎场场爆满,首相也从繁忙的公务中拔冗走进电影院观看。东京神保町专门销售与中国相关图书的东方书店,推出了“日本人爱读的中国文学”排行榜,《三国演义》和《庄子》、《史记》等名列前茅。比出版、阅读更值得关注的,是《三国演义》在日本的的接收史,他们悟出了商场如战场的道理,写出了许多把三国时期的军事谋略运用于商战的书,并且很畅销,又被译介到中国,反哺给刚刚步入市场经济、还处在起步阶段、读起来如饥似渴的中国读者。

   因应着中越两国在历史上的同气相求,文化相通,中国古典文学在越南同样很有市场。河内有一条图书街叫丁礼街,随便走进一家书店,不用翻开书看,封面上就有刘关张的形象映入眼帘。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传》等名著一直销售很好,成为长销书。读者里有老人也有年轻人,可谓少长咸宜。他们喜欢书里的英雄传奇,他们读过了还要买,作为藏书充实家里的书橱。越南的一些家庭里,供奉着出将入相的“智圣”诸葛亮,或是忠义勇武的“武圣”关羽。

   仅举相邻的三个国家为例,就可以看出,《三国演义》在域外,有着不同的命运。在泰国,是当作政治书来读的,从帕康亲王,到克立·巴莫总理,到诗琳通公主,有影响力的政治人物都钟爱有加,仿作也聚焦政治主题。日本是发达的市场经济国家,他们的兴奋点在商战,于是,把《三国演义》也用于商场风云。近现代以来,中越有着大体相同的发展道路,都经历过计划经济时代,话语体系接近,对文学作品的接收心理也呈趋同性。鲁迅关于《红楼梦》“单是命意就有种种”那段话,枚举了经学家、道学家、革命家、流言家等,是着眼于专业背景、政治立场等,至于文化背景的迥异,会带来更大的分野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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